我们的社会是否在变得更好?这可是一个相当宏大的议题。作为无名之辈的我似乎并没有资格回答它。所以我们可以先看看学者们是如何做出解读的。
已故的数据分析专家 Hans Rosling 曾于 2014 年在 TED 沙龙上指出,过去 20 年贫困人口得到了大幅下降,过去一个世纪里自然灾害导致的死亡人数也大幅下降,同时全球范围内 30 岁女性的受教育年限却已越来越接近男性。然而作为对比公众对这三方面的认知却∏相当悲观,没有清楚意识到这个世界其实是在变好。并且他认为新闻媒体喜欢传播坏消息是造成人们认知偏见的原因之一。
近年来走红的心理学家 Steven Pinker 则在去年的 TED 大会上做了一个内容相当接近的演讲。同样是先拿出一堆数据:比如全球识字率大幅提升,人类预期寿命比历史上绝大多数时期甚至翻倍;另一方面,战争率、谋杀率和极度贫困的人口比例在大幅下降。交通事故死亡率和天灾死亡率,及人们每周的工作时长亦然。最终平克的结论也是———世界自然是在变好的。
至于,为什么公众会有悲观想法。和 Rosling 一样,Pinker 也把罪过归结到了媒体头上,认为媒体为自身利益,传播太多负面情绪给公众是重要原因。
尽管两人都使用了大量的数据,但对我而言,这些旁征博引仍不难使我信服。
首先,大数据是对一个宏观层面的概况。然而,个体却是活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范围里的。这意味着大数据很难反映出个体的状态。拿北京的人均绿地面积来说,2010 年较 2005 年增加近 1/3 。可是对于一直生活在城中村和建筑工地的人来说,这种平均有意义吗?
再比如在纳粹德国时期,德国的失业率、高速路里程和城市化水平就曾大幅增长。普通工人的医疗保障水平也有了显著提高。婴儿夭折率却明显下降了。然而,如今还有人会认为那时的德国在变得更好吗?
其次,我并不认为有足够的食物,能活更久,以及绝大部分人都识字等的叠加就意味着一个更好的世界。同理,我也不认为一个能维持全民低保体制的政府就能被叫做好政府,一个管吃、管住、管培训的公司就是好公司。
试想一下,一群刚受过基础教育的年轻人走进「包吃住的直销公司」中,也许他们生存环境比几十年前的人要好很多,但恐怕这里所谓的「好」也就到此为止了。
再者,即便我们都认可过去几十年这个社会有了显著改善,可我们也无法据此推断未来进展会一直持续下去。
同样来自 TED,演讲者 Michael Green 指出过去几十年世界的进步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中国和印度这样的人口大国经济的飞速增长。但经济增长对社会进步的好处已接近其边际效用,未来其作用将越来越有限。
Pinker 也在一次采访中承认,像特朗普这类存在,也会在过去已有进步的领域造成倒退。
另外,把统计数据作为人类整体福祉的表征,在我看来,还是过于精英主义的思维了。毕竟如今统计、分析数据通常还是精英阶层的事,倘若专家们别有用心,那公众又该如何分辨呢?
例如,上市企业会根据自己的业务需要更改统计口径,甚至创造新指标,以美化自己的财报。这种事阿里和 Google 之类的公司其实都干过。至于把钢产量和粮食亩产作为社会发展指标所闹出的悲剧就更不用详说了。
最后,「媒体让人们误以为世界在变糟」这种观点也过于偏颇。
尽管部分媒体可能会为了点击量更多发布「坏消息」,但放到今天这个社交媒体时代,营销号之类才是歪曲内容,甚至制造谣言的主力。而后者跟专业新闻媒体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而且食品更安全了,道路更通畅了,这种好消息也并非没人报道。至少在中国有大把的官媒会去宣传这些。但对于公众,食品不安全、交通不通畅才值得注意的,也是值得反思的。
何况所谓的好消息也并非真的都是好消息。有的好消息其实是在恶意隐瞒真相。比如当初乐视、 ofo 说「我们一切正常」。有的好消息容易让人盲目乐观。比如当初的 「VR 风口」、「区块链风口」。也有的好消息本身几乎没有价值。像是某些 APP 发几亿红包,用户到手不过几毛、几分,不过是給 APP 增加活跃量而已。
更重要的是,把新闻简单地划分为好消息和坏消息,其实忽略了不同内容对于不同人所产生的不同影响。事实上,公众并不仅仅是被动接受媒体观点和情绪,而是可以从各种内容中提取对自己有用的部分的。这可能需要进一步的全民媒介素养教育,但至少我们不能说坏消息就是坏的。
至于我是如何看待「我们的社会是否在变好?」这个问题的。我想通过一个小例子来说明。
5 个月前,我家小区后门外不足百米的小道突然开始翻修。按照墙上的公告和效果图所描绘,似乎未来这条狭窄的水泥路会变得比以往好很多。
不过,在我看来,这条小路原本就足够平坦了。不仅雨天没有积水,旱季也没扬尘。相比之下,修路期间造成的堵塞和灰尘,反而让生活不便起来。
5 个月过去,这条路仍没修好。更让我担心的是,就算这次修完了,也难保过段时间不会再修。数年前,我曾目睹过离家不远的一条盲道在一年之内无故拆了又修,反复三遍之多。考虑到大部分盲人似乎并不能预知盲道是否处在被修理状态,也难怪我从未见过有这座城市里有盲人独立出行。
因此要说修路后会比之前更好,我是很难相信的。尤其在看到那条在原本并不宽阔的路上莫名多出的人行道,其宽度甚至可停下一辆卡车——我已可以想象这条原本僻静的小道以后的拥堵景象。
然而,与我的观念不同,身边的年长者几乎都会把修路作为时代进步的一个标志——尽管他们都了解这背后有着大量的权力寻租问题,但仍将之视为掌权者的丰功伟绩。
也许修路这件事本身并不能说明整个社会未来的趋势,但当公众集体对进步产生了错觉,倒退恐怕就已经在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