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间统计鼻祖柳比歇夫的故事里,我读出了点「颜色」的味道
前段时间,为 Price Tag 上那篇稿子,我又重读了两遍《奇特的一生》。
这是一本介绍苏联科学家柳比歇夫生平小册子,通常会人被当作是时间管理类的指南来阅读。全书不过百来页,内容也是通俗易懂。
这里是要讲述一个将自己的一生用时间来计划的人——柳比歇夫。柳比歇夫通过他的时间统计法对自己进行了研究和试验:试验在写、读、听、工作、思索各方面,他到底能干多少?干多少?怎么干?他不让自己负担过重,力不胜任;他总是循着他能力的边缘前进,他对自己能力的掂量精确无疑。—— 豆瓣上对该书的一段介绍
由于该书可以算得上最早的一部详细介绍时间统计法的著述,所以它也能称得上是时间统计法领域的《论语》了。
在我第一遍读时,和其他大部分读者一样,本来也是将其视为时间管理方法来读的。书中传达的三个观点也确实能帮助人们从这个角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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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时的时间统计可让自己更专注于当下的任务,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
- 通过严格统计自己的时间花费,我们可以更准确地评估自己事先的安排是否合理,进而不断调整自己长期的规划,使之能更有效率地被完成
- 透过统计数据,我们可以认识到自己的能力界线,获得对自身的认知的一个新维度
这三层道理也是许多时间管理教材、App 里都会说的点。尽管要做到很难,但至少如今看起来也并不新鲜了。难怪有人会如此吐槽:
但读到第 10 章时,我却发现有点不对劲。书中对时间统计法的介绍越来越少,更多的笔墨则是谈起了与严谨方法论相悖的故事——柳比歇夫在严谨治学的学者身份外,还是一个涉猎广泛、博学多闻的「社交大 V」。而这部分我却没在网上看到有人谈及。
这不禁让我反思,这本书到底在说什么?于是我又重头读了第二遍。(算上几年前的一次略读,也可以说是第三遍了。)
首先从时代背景来看,柳以及作者格拉宁都是苏联体制下的一份子。这种体制既延续了资本主义用机器(钟表)异化人类的手段,同时又极为强调计划至上的思维。
仅就这个思路,柳在科研上的成果反而更像是计划体制应用于个人的胜利,全书也更像是在写一个积极投身于「伟大事业」的「螺丝钉」的故事。对比当代一些进步作品中对唯效率论的反思,《奇特的一生》反倒有些不合时宜。
难道只有像柳比歇夫那样,一辈子都在提高自己的效率,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一生才有意义?事实上,被世人忽略的几章表明作者并不是想要表达这个意思。
比如格拉宁认为柳的根本目标是要寻求「超越自己的可能性」。这种自我实现的需求,太过强调个人,显然和当时的苏维埃意识形态无关。
何况,书中还提及柳面对虫灾时,与学术委员会的官员发生过对峙——柳认为虫灾被人祸夸大了,结果他因此事受到了排挤,甚至被要求降职。(见书中第 12 章)后面作者还强调了柳力求还原真相的道德标准——而节约时间,亦是为追求真理,展现真相创造条件。(见书中第 14 章)
如此,倒是有点反意识形态至上的味道。
而这种暗示在全书末尾几章到处都有。比如说柳爱好过于广泛,除本职的昆虫学外,文学、史学、哲学、分类学,都好钻研,甚至就玻璃窗上冻出的花纹写过论文,以及后面 1969 年他还收到各行各业 419 封来信,因而「工作规模相当于一个咨询总局」,这些轶事,就格拉宁总结为柳在凭自己的意志「全面发展」。
这不仅仅是在表现柳本人也在抗拒时间统计法的限制,更是在以一种批判的视角传递着反对计划至上的价值观。往深处说,它也是在传递着与意识形态的抗争——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原本就是马克思给未来社会提出的口号。
考虑到《奇》出版于 20 世纪 70 年代,苏联体制仍没有明显衰败的迹象,格拉宁即便真有这般思考,也断然不可能表露地太浅显。也难怪后来的读者没读懂,甚至说它「废话连篇、干货极少、极其智障」了。
当然,时间统计法后来又被资本家利用为剥削手段,被营销者、科技公司视为消费主义的工具,显然已经不是柳比歇夫和格拉宁所能意料到的了。